平芜尽处

“长松落雪惊醉眠。”
我南极圈居士来也!

【裴程】刀刃

*裴负惧x程思远,看了新一话后的激情发癫

*有很多我流造谣,但大体算原著向吧

*文题有点关系但不多


1.

肖正欢刚开始叫裴负惧的时候不愿意睡觉。

他的养父母老实本分,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心一意地为得了个儿子欢喜,置办了他们能想到的、给得出的最好的一切,当然也包括柔软温暖的床。

棉花虽不如羽绒轻薄,却足够厚重——这已是无数孩子朝思暮想的了。

可他躺在这张床上整夜整夜地做着噩梦,黑暗中,浓稠的鲜血从母亲的裙下淌出、从父亲的脸侧滑落、凝固在玉簪的尖端,铺天盖地的血污堵住他的眼耳口鼻,他在窒息中惊醒,发现自己蜷在床尾,浑身颤抖,几近痉挛。

于是他学会了坐在床头看月亮一寸寸升起又一寸寸落下,学费是大腿内侧斑驳的青紫和某日清晨栽倒在餐桌上、打翻的那碗热气腾腾的红豆粥。

他再次醒来时,肖霖坐在他身边,红线般的疤痕撕裂原本周正的面庞,在烛影燑燑下有如鬼魅,一开口便是冰冷的指责:“什么事都没叫你做你还能搞砸了,此后如何成大事?”

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或许正是这种近乎反抗的沉默触怒了肖霖,下一秒,他的左脸上浮起红肿。水镜中傅嫣悲鸣般的一声声“欢儿”回荡在镶金饰玉的四壁间。

他扶着床沿,勉强稳住身躯,尽可能地忽视眼前的昏花,用虚弱得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说:“我知道错了。”

临走前,肖霖给了他一瓶丹药,叫他睡前吃,并警告他不准让任何人知道此物的存在。他乖顺地点头,让冰凉得刺人的瓷瓶滑入袍袖。

那药确实管用,却有股古怪的腥甜,每夜他都像在吞咽毒药,换取四个时辰的死亡。

可笑的是它明明是安神助眠的药,却是最让人不得安宁的暗红色,像铁锈、粉碎的胭脂或是干透的血迹,当然也有人说像晒干的红枣——最后一种才是写进典籍的描述——但无论怎么说,还是让人不得安宁。


2.

他认识——准确点说应该叫知道——程思远或许比程思远以为的早很多。

那是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平平稳稳地入了道、平平稳稳地进了玉丹宗,肖霖见他更加方便,偶尔也愿让他同母亲说上两句话。

一日,肖霖提起席家长公子叛离紫微道宗,和一个农夫满世界逃亡,七分敲打三分幸灾乐祸。

修真界许久没有这样有趣的事了,加之紫微道宗一向跋扈,私底下看热闹的人不在少数。但无人关心声名寂寂的席公子,所有人都认定他要么死于逃亡之路,要么被带回紫微道宗,还当他的席公子,多年后参加淬骨大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这就是那个年轻时候叛逃过的人。至于那个“农夫”,大家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有那些实在八卦到了极致的修士才会在添油加醋地讲故事时提到,这农夫就像神兵天降,扶着刚取完灵源之血正虚弱的席公子,带着追来的修士在田野和山林里绕圈子,硬生生将他们甩掉了。

裴负惧在听到这些的时候什么也没想。他刻意控制自己少想一些东西,最好什么都不想。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个故事的后续有些不同凡响。裴负惧从弟子变成了掌门,听着传言中的“席家长公子”变成“席鸿骏”再变为“几何真人”,那个农夫也终于有了名字。

他最后一次听这些传闻就是在“程思远”这个名字鲜明地出现的时候。后来他便去闭了关——其实这关可闭可不闭,他不过是想逃避。

……逃避这个脱出樊笼、从此天高任鸟飞的故事。

本来他就像行走在刀背上,钝痛虽无有穷期但毕竟可以忍受,“别无选择”也是一种扭曲的慰藉。现在这两个与他素未谋面的人却硬生生地将刀翻了过来,利刃在他的每次呼吸间剜着心脏——你看,是有其他路可走的。

有几个瞬间,他几乎是怨恨这两个永远并列着的名字的。

闭关没能让他静下心来,倒起了反作用,让他不自觉地开始构想名字背后的人。

他大概能想见席鸿骏是什么样子,传言虽零碎失真,但也能从中看出影影绰绰的轮廓;而程思远,仿佛是一团模糊的雾,完全只能靠他的想象去勾勒。他越想越不得其法,他平生所见的一切性格似乎都无法套进这个名字与其下附的事迹。程思远在他心里的画像是有无数涂改痕迹、却仍看不出个形状的草稿。

他真正见到程思远,是在他闭关结束后那次掌门大会。程思远进场时许多人在看他,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宗门掌门吸引了无数人的好奇心,再者,掌门大会也多年没见生面孔了。裴负惧面上端着架子,其实早不动声色地挤去了前面。

程思远穿着一身黑衣,踩着唱名的尾音落在地面。裴负惧一眼望去,只见他长得剑眉星目,一副端方的君子相,乍看之下不觉惊艳,却无缘无故地给人一种可靠感。

荒诞不经的猜测烟消云散,程思远的真实影像逐渐成型。


3.

又是一次掌门大会。他同程思远已熟络起来,可以结伴离开也可以聊些公事以外的事,虽然往往也没什么公事以外的事可供他们聊。

这回的程思远被廉掌门的邀请吓得落荒而逃——其实这样说并不准确,程掌门举止得体,不过是离开的速度快了些,特别是听到她那句加重了的“扫榻相迎”后。

难得看到稳重的程掌门失态的样子,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让同样以稳重闻名的裴掌门起了促狭之心,揶揄道:“廉掌门自入辩道期再未与问道之下的人双修。邀请你,着实难得。”

程思远没有说话,俯身冲了下去。裴负惧愣了愣,循着他在天空中的足迹看去。

那是一片稻田,一片滔天洪水下的稻田。程思远站土地上,他那奇怪的灵器——镰刀和锤子裹挟着金光而上,声势浩大的浑浊水流不甘心地撞在那层几不可见又坚不可摧的屏障上,又更加不甘心地退去,稻浪灿烂如初。

裴负惧看着他黑袍猎猎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熟悉。这份熟悉估计要去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在母亲怀里听过的民间故事里找,所以注定找不到。

于是他只问,何必呢。

程思远低头看着他保下的稻田,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轻轻地说,要秋收了啊。

裴负惧沉默地站在他身旁,忽地开口:“程掌门,我一直很好奇,当年你同几何真人,究竟是如何逃出来的。”

程思远对这样跳脱的对话似乎很熟悉,没露一点惊讶,很认真地思考了半晌,说道:“很不容易,但也没大家传得那么玄。鸿骏研究了许久如何在不入道、不能使用灵力的情况下扰乱追踪灵器,查清了紫微道宗的阵法与换防。我在农忙时节走遍了附近所有的山路,收集了些零零碎碎的信息,大概确定了我们该怎么走,又提前请了我的几个凡人朋友帮忙。”他笑了笑,“现在想起来,虽然做了那么多准备,真到那天也还是九死一生,那一生还是我们好不容易拼出来的。”

不知不觉间,二人行至一座小城上空。程思远道:“此城是数村道路的交汇点,今日又恰逢十五,热闹非凡。裴掌门可有兴趣去逛逛?”

这并非邀请,而是一个告别的信号。此前的无数次,裴负惧说不了,于是他们各行一礼,回宗的回宗,入城的入城。

这回他却鬼使神差地说,好,劳程掌门相陪。


4.

集市果真热闹非凡,热闹得让裴负惧有些不适。程思远大概也看出了他的局促,熟门熟路地带着他进了一家糕点店。

修士能吃凡间食物,不过没必要,也只有那些特别嘴馋的会定时下山去买。

程思远是那种特别嘴馋的人吗?

他说不准。他并不了解程思远,此人行事古怪,任何想象落到他身上好像都显得轻浮又自大。

老板娘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见程思远如同见了亲儿子,亲自带着程思远挑东挑西,见了裴负惧,怔愣一下,问:“小程啊,这是你的朋友吗?”

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却让裴负惧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

程思远保持着他一贯温和的微笑,道:“这位是我同僚。”

这大概是一个凡人能理解的、最准确的答案,他却莫名有些失神。

当他回过神来时,程思远正偏头问他:“裴掌门爱吃什么?”

他垂眼扫过琳琅满目的糕点,道:“我不爱吃甜的。”

“那尝尝这个吧。”程思远拿起一袋酥饼,“丽娘特制的椒盐酥饼。”

最后程思远的乾坤袋里装满了口味各异的糕点,裴负惧的手上也还是提了那袋酥饼。走出铺子时天空阴沉,以修士的耳力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雷声——要下雨了,八成还是大雨。摆摊的赶集的人都散了,他们没有修士的耳力,但日日累积又代代相传的经验让他们知道什么样的云层会带来麻烦。

二人沿街缓行,向城门走去,一路无言。纷乱的人群在找地方避雨,他们两个不怕淋雨的自没有去同凡人抢屋檐下的位置,这让他们很轻易地发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小女孩。

她蹲在路边,守着半篮子的鲜花。程思远走过去,她便抬起头,挤出一个熟练又勉强的笑容:“大人,买点花吗?这花能带来好运的!出门在外佩一朵最合适了!”

他轻轻蹲下,一点也不在意袍角落在尘土翻飞的路上,温声问:“请问这些一共多少钱呀?”

“十文!”

他数出十二枚铜钱放在小女孩的手心,从乾坤袋中拿了一盒方才买的点心和一把红伞递给她:“谢谢你的花给我好运。”

小女孩好似是被自己的好运吓到了,愣愣地不敢接。程思远拢起篮中的花,将空篮放到她手边:“快找个地方遮一遮吧,要下雨了。”

小女孩愣愣地看着他,问道:“您是神仙吗?”

“不是的,我是和你一样的人。”

最后她跪下,在他来不及扶起时朝他磕了三个头,带着十二文钱、一盒点心和一把红伞跑走了。

“你若真想帮她,为何不多给她些钱?”

“她手腕上有伤,新旧交错,是长期被人殴打所致,给得多了她留不住的。”他轻轻叹息,“我在伞上附了些灵气,希望能帮到她吧。”

裴负惧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小女孩手中的红伞,明亮又鲜活的色彩涂在风雨欲来的灰暗街道上,他又问出了没头没尾、自己也很难理解的问题:“程掌门,你喜欢红色吗?”

程思远也在目送她离开,回道,喜欢啊。

“那育才一宗为何尚黑?”

“严景说好看。而且还没到穿红的时候。”

“穿红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他决定不再去揣摩程思远的话了,兜兜转转到最后总是浪费时间。这个人和他、甚或说和他们简直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于是他们在城门口告别,离开前,他最后看到的是他满怀象征好运的鲜花。


5.

他当然知道程思远并不总是温和的。程掌门为了他那小小的宗门争那一丝一毫的利益时堪称笑里藏刀。

但这样的程思远他是很少见的——他确实是个没野心的人,不至于把程掌门逼到“刀剑相向”的地步。

但那天晚上他还是见到了。

阵石上空浮现出傅嫣熟睡的侧颜让他不管不顾地握住了程思远的手腕,近乎嘶吼一般地问:“她在哪里?”

程思远不慌不忙,甚至没有甩开他的手:“在安全的地方。裴掌门对这桩交易感兴趣了吗?”

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白皙的手腕上的红痕如此刺眼,又转瞬消失。

交易当是平等的,而他自始至终都在被程思远牵着鼻子走,用交易这个词都显得不太恰当了。

最后这桩“交易”还是完全不打折扣地成交了。他咬牙切齿,只觉口腔里充满了血液的腥甜,而程思远拢着手,竟还是笑着的:“静候佳音。”

裴负惧回了玉丹宗后便开始筹谋完成程思远那狮子大开口的条件,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也还是只能在心里完全没底的情况下咬咬牙试一试。

重重阻碍不出他预料,出乎意料的是侯无血的出手相助,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解决了,让他感到一丝虚幻。

难道流霜真人也同他做了交易?

可他有什么能让这位闭关了几百年的前辈动心的呢?

接触得久了,总会有种这个人真是无所不能的错觉——或许除了打架吧。

更让他惊诧的是自己的态度。当他意识到玉丹宗像是被程思远玩弄于股掌之中时竟没有一点毛骨悚然之感,连他这几日的忙碌,也只是为了早日见到母亲,而并非担心母亲在程思远手上会遭遇什么不测。他甚至觉得,母亲在他那里比在肖家宅院里还要安全。

身为一宗掌门——哪怕并不是他自己情愿的——也不该如此缺乏警惕。他同程思远那点浅淡的交情,压根赋予不了他给程思远的人格下定义的权力。

他察觉到这一点后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却总也磨灭不了那奇异的信任。最后只得同潜意识和解,想,程思远也许确实是这样的人,也许他确实没看错。

后来发生的事震撼了所有人。他终于做了那么多年来一直想做的事,却也永远失去了母亲。那只灵气凝成的发簪能刺进肖霖的胸膛,却在他颤抖的手心灰飞烟灭。

他惊惶地四望,最后看见了永远镇定自若的程思远,席鸿骏与项旗一左一右,自然地侧身挡在他的身前。

他勉力支撑着站了起来,走到红枫真人面前又跪下:“我自知是肖霖掌控玉丹宗的帮凶,必定要受罚。不过掌门,我可以选择自己的惩罚吗?”


6.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登上芳踪真人的主峰,最后一次走入这个住了几十年的房间。

他阖上门后没有转身,看着影影绰绰的、席鸿骏的轮廓,轻声问道:“如果肖家长公子当年也遇见了你,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此结局。”

我们分明有着一样的显赫家族,一样的冷酷父亲。

如果,如果。

他用这两个字给自己画出一条虚幻的道路,从苦难的开始分叉出去,用层叠的影子覆盖怯懦和真正想说的话——

救我,程思远,救救我。

像救席鸿骏一样,像救那片稻田一样,像救那个小女孩一样,救救我。

程思远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呼救,仍是那样认真地对待每一个抛给他的问题,然后实事求是地回答:“不知道。”

裴负惧转头看向他,听见他说:“但命运是自己拼出来的。”

裴负惧突然发现这个人的存在于他而言本身就是锋利的刀刃,哪怕再温和、再温暖都始终在刺痛他,他痛得受不了了于是以旁人无法想象的代价挣开了罗网,浑身是血地得到了自由,望着他也不知该爱该恨还是该感激。

然而刀刃本人却浑然不知。

“是吗……”他盘腿坐下,扯开衣袍,“你动手吧。”

程思远的手心是恰到好处的温热,但他的脊背太过冰凉,倒显得人家像滚烫。灵气灌入身体,却没有直冲灵髓,而是耐心地为他梳理着情绪大震之下紊乱的灵气,一遍又一遍,直到他的指尖开始恢复作为人应有的温度。

做完这些,这股灵力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裴负惧猛地睁眼:“程掌门这是在做什么?”

程思远收回手,替他拉上内衫:“你愿来育才便是育才的人,育才不会有‘奴仆’存在。”

“收拾一下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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